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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原文
粤以戊辰之年,建亥之日,大盗移国,金陵瓦解。
余乃窜身荒谷,公私涂炭。
华阳奔命,有去无归。
中兴道销,穷于甲戌。
三日哭于都亭,三年囚于别馆。
天道周星,物极不反。
傅燮之但悲身世,无处求生;
袁安之每念王室,自然流涕。
昔桓君山之志事,杜元凯之平生,并有著书,咸能自序。
潘岳之文采,始述家风;
陆机之辞赋,先陈世德。
信年始二毛,即逢丧乱,藐是流离,至于暮齿。
燕歌远别,悲不自胜;
楚老相逢,泣将何及!畏南山之雨,忽践秦庭;
让东海之滨,遂餐周粟。
下亭漂泊,高桥羁旅。
楚歌非取乐之方,鲁酒无忘忧之用。
追为此赋,聊以记言,不无危苦之辞,惟以悲哀为主。
日暮涂远,人间何世!将军一去,大树飘零。
壮士不还,寒风萧瑟。
荆璧睨柱,受连城而见欺;
载书横阶,捧珠盘而不定。
钟仪君子,入就南冠之囚;
季孙行人,留守西河之馆。
申包胥之顿地,碎之以首;
蔡威公之泪尽,加之以血。
钓台移柳,非玉关之可望;
华亭鹤唳,岂河桥之可闻!孙策以天下为三分,众才一旅;
项籍用江东之子弟,人惟八千。
遂乃分裂山河,宰割天下。
岂有百万义师,一朝卷甲,芟夷斩伐,如草木焉?
江淮无涯岸之阻,亭壁无藩篱之固。
头会箕敛者,合从缔交;
锄耰棘矜者,因利乘便。
将非江表王气,终于三百年乎!是知并吞六合,不免轵道之灾;
混一车书,无救平阳之祸。
呜呼!山岳崩颓,既履危亡之运;
春秋迭代,必有去故之悲。
天意人事,可以凄怆伤心者矣!况复舟楫路穷,星汉非乘槎可上;
风飙道阻,蓬莱无可到之期。
穷者欲达其言,劳者须歌其事。
陆士衡闻而抚掌,是所甘心;
张平子见而陋之,固其宜矣。
我之掌庾承周,以世功而为族;
经邦佐汉,用论道而当官。
禀嵩华之玉石,润河洛之波澜。
居负洛而重世,邑临河而宴安。
逮永嘉之艰虞,始中原之乏主。
民枕倚于墙壁,路交横于豺虎。
值五马之南奔,逢三星之东聚。
彼凌江而建国,始播迁于吾祖。
分南阳而赐田,裂东岳而胙土。
诛茅宋玉之宅,穿径临江之府。
水木交运,山川崩竭。
家有直道,人多全节。
训子见于纯深,事君彰于义烈。
新野有生祠之庙,河南有胡书之碣。
况乃少微真人,天山逸民,阶庭空谷,门巷蒲轮。
移谈讲树,就简书筠。
降生世德,载诞贞臣。
文词高于甲观,楷模盛于漳滨。
嗟有道而无凤,叹非时而有麟。
既奸回之奰逆,终不悦于仁人。
王子滨洛之岁,兰成射策之年。
始含香于建礼,仍矫翼于崇贤;
游洊雷之讲肆,齿明离之胄筵。
既倾蠡而酌海,遂测管而窥天。
方塘水白,钓渚池圆。
侍戎韬于武帐,听雅曲于文弦。
乃解悬而通籍,遂崇文而会武。
居笠毂而掌兵,出兰池而典午。
论兵于江汉之君,拭玉于西河之主。
于时朝野欢娱,池台钟鼓。
里为冠盖,门成邹鲁。
连茂苑于海陵,跨横塘于江浦。
东门则鞭石成桥,南极则铸铜为柱。
橘则园植万株,竹则家封千户。
西赆浮玉,南琛没羽。
吴歈越吟,荆艳楚舞。
草木之遇阳春,鱼龙之逢风雨。
五十年中,江表无事。
王歙为和亲之侯,班超为定远之使。
马武无预于甲兵,冯唐不论于将帅。
岂知山岳闇然,江湖潜沸,渔阳有闾左戍卒,离石有将兵都尉。
天子方删诗书,定礼乐;
设重云之讲,开士林之学;
谈劫烬之灰飞,辨常星之夜落。
地平鱼齿,城危兽角;
卧刁斗于荥阳,绊龙媒于平乐。
宰衡以干戈为儿戏,缙绅以清谈为庙略。
乘渍水以胶船,驭奔驹以朽索。
小人则将及水火,君子则方成猿鹤。
敝箄不能救盐池之咸,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。
既而鲂鱼赪尾,四郊多垒。
殿狎江鸥,宫鸣野雉。
湛卢去国,艅艎失水。
见被发于伊川,知百年而为戎矣。
彼奸逆之炽盛,久游魂而放命。
大则有鲸有鲵,小则为枭为獍。
负其牛羊之力,肆其水草之性;
非玉烛之能调,岂璇玑之可正。
值天下之无为,尚有欲于羁縻。
饮其琉璃之酒,赏其虎豹之皮;
见胡柯于大夏,识鸟卵于条枝。
豺牙密厉,虺毒潜吹。
轻九鼎而欲问,闻三川而遂窥。
始则王子召戎,奸臣介胄。
既官政而离逷,遂师言而泄漏。
望廷尉之逋囚,反淮南之穷寇。
出狄泉之苍鸟,起横江之困兽。
地则石鼓鸣山,天则金精动宿。
北阙龙吟,东陵麟斗。
尔乃桀黠构扇,冯陵畿甸。
拥狼望于黄图,填卢山于赤县。
青袍如草,白马如练。
天子履端废朝,单于长围高宴。
两观当戟,千门受箭;
白虹贯日,苍鹰击殿;
竟遭夏台之祸,终视尧城之变。
官守无奔问之人,干戚非平戎之战。
陶侃空争米船,顾荣虚摇羽扇。
将军死绥,路绝重围。
烽随星落,书逐鸢飞。
乃韩分赵裂,鼓卧旗折。
失群班马,迷轮乱辙。
猛士婴城,谋臣卷舌。
昆阳之战象走林,常山之阵蛇奔穴。
五郡则兄弟相悲,三州则父子离别。
护军慷慨,忠能死节,三世为将,终于此灭。
济阳忠壮,身参末将,兄弟三人,义声俱唱。
主辱臣死,名存身丧。
敌人归元,三军凄怆。
尚书多算,守备是长。
云梯可拒,地道能防。
有齐将之闭壁,无燕师之卧墙。
大事去矣,人之云亡!
申子奋发,勇气咆勃。
实总元戎,身先士卒。
胄落鱼门,兵填马窟。
屡犯通中,频遭刮骨。
功业夭枉,身名埋没。
或以隼翼鷃披,虎威狐假。
沾渍锋镝,脂膏原野。
兵弱虏强,城孤气寡。
闻鹤唳而心惊,听胡笳而泪下。
拒神亭而亡戟,临横江而弃马。
崩于钜鹿之沙,碎于长平之瓦。
于是桂林颠覆,长洲麋鹿。
溃溃沸腾,茫茫墋黩。
天地离阻,神人惨酷。
晋郑靡依,鲁卫不睦。
竞动天关,争回地轴。
探雀鷇而未饱,待熊蹯而讵熟?
乃有车侧郭门,筋悬庙屋。
鬼同曹社之谋,人有秦庭之哭。
尔乃假刻玺于关塞,称使者之酬对。
逢鄂坂之讥嫌,值耏门之征税。
乘白马而不前,策青骡而转碍。
吹落叶之扁舟,飘长风于上游。
彼锯牙而钩爪,又循江而习流。
排青龙之战舰,斗飞燕之船楼。
张辽临于赤壁,王濬下于巴丘。
乍风惊而射火,或箭重而沉舟。
未辨声于黄盖,已先沉于杜侯。
落帆黄鹤之浦,藏船鹦鹉之洲。
路已分于湘汉,星犹看于斗牛。
若乃阴陵失路,钓台斜趣。
望赤壁而沾衣,舣乌江而不渡。
雷池栅浦,鹊陵焚戍。
旅舍无烟,巢禽无树。
谓荆衡之杞梓,庶江汉之可恃。
淮海维扬,三千馀里。
过漂渚而寄食,托芦中而渡水。
届于七泽,滨于十死。
嗟天保之未定,见殷忧之方始。
本不达于危行,又无情于禄仕。
谬掌卫于中军,滥尸丞于御史。
信生世等于龙门,辞亲同于河洛。
奉立身之遗训,受成书之顾托。
昔三世而无惭,今七叶而始落。
泣风雨于梁山,惟枯鱼之衔索。
入欹斜之小径,掩蓬藋之荒扉。
就汀洲之杜若,待芦苇之单衣。
于是西楚霸王,剑及繁阳。
鏖兵金匮,校战玉堂。
苍鹰赤雀,铁舳牙樯。
沉白马而誓众,负黄龙而渡江,海潮迎舰,江萍送王。
戎军屯于石城,戈船掩于淮泗。
诸侯则郑伯前驱,盟主则荀罃暮至。
剖巢熏穴,奔魑走魅。
埋长狄于驹门,斩蚩尤于中冀。
燃腹为灯,饮头为器。
直虹贯垒,长星属地。
昔之虎踞龙盘,加以黄旗紫气,莫不随狐兔而窟穴,与风尘而殄瘁。
西瞻博望,北临玄圃,月榭风台,池平树古。
倚弓于玉女窗扉,系马于凤皇楼柱。
仁寿之镜徒悬,茂陵之书空聚。
若夫立德立言,谟明寅亮;
声超于系表,道高于河上。
更不遇于浮丘,遂无言于师旷。
以爱子而托人,知西陵而谁望?
非无北阙之兵,犹有云台之仗。
司徒之表里经纶,狐偃之惟王实勤。
横琱戈而对霸主,执金鼓而问贼臣。
平吴之功,壮于杜元凯;
王室是赖,深于温太真。
始则地名全节,终则山称枉人。
南阳校书,去之已远;
上蔡逐猎,知之何晚?
镇北之负誉矜前,风飙凛然。
水神遭箭,山灵见鞭。
是以蛰熊伤马,浮蛟没船。
才子并命,俱非百年。
中宗之夷凶靖乱,大雪冤耻,去代邸而承基,迁唐郊而纂祀。
反旧章于司隶,归馀风于正始。
沈猜则方逞其欲,藏疾则自矜于己。
天下之事没焉,诸侯之心摇矣。
既而齐交北绝,秦患西起。
况背关而怀楚,异端委而开吴。
驱绿林之散卒,拒骊山之叛徒。
营军梁溠,蒐乘巴渝。
问诸淫昏之鬼,求诸厌劾之符。
荆门遭廪延之戮,夏口滥逵泉之诛。
蔑因亲以致爱,忍和乐于弯弧。
既无谋于肉食,非所望于论都。
未深思于五难,先自擅于三端。
登阳城而避险,卧砥柱而求安。
既言多于忌刻,实志勇而形残。
但坐观于时变,本无情于急难。
地惟黑子,城犹弹丸。
其怨则黩,其盟则寒。
岂冤禽之能塞海?
非愚叟之可移山。
况以沴气朝浮,妖精夜陨。
赤鸟则三朝夹日,苍云则七重围轸。
亡吴之岁既穷,入郢之年斯尽。
周含郑怒,楚结秦冤。
有南风之不竞,值西邻之责言。
俄而梯冲乱舞,冀马云屯。
俴秦车于畅毂,沓汉鼓于雷门。
下陈仓而连弩,渡临晋而横船。
虽复楚有七泽,人称三户;
箭不丽于六麋,雷无惊于九虎。
辞洞庭兮落木,去涔阳兮极浦。
炽火兮焚旗,贞风兮害蛊。
乃使玉轴扬灰,龙文折柱。
下江余城,长林故营。
徒思拑马之秣,未见烧牛之兵。
章曼支以毂走,宫之奇以族行。
河无冰而马渡,关未晓而鸡鸣。
忠臣解骨,君子吞声。
章华望祭之所,云梦伪游之地。
荒谷缢于莫敖,冶父囚于群帅。
硎穽折拉,鹰鹯批㩌。
冤霜夏零,愤泉秋沸。
城崩杞妇之哭,竹染湘妃之泪。
水毒秦泾,山高赵陉。
十里五里,长亭短亭。
饥随蛰燕,暗逐流萤。
秦中水黑,关上泥青。
于时瓦解冰泮,风飞雹散,浑然千里,淄渑一乱。
雪暗如沙,冰横似岸。
逢赴洛之陆机,见离家之王粲,莫不闻陇水而掩泣,向关山而长叹。
况复君在交河,妾在青波。
石望夫而逾远,山望子而逾多。
才人之忆代郡,公主之去清河。
栩阳亭有离别之赋,临江王有愁思之歌。
别有飘飖武威,羁旅金微。
班超生而望返,温序死而思归。
李陵之双凫永去,苏武之一雁空飞。
若江陵之中否,乃金陵之祸始。
虽借人之外力,实萧墙之内起。
拨乱之主忽焉,中兴之宗不祀。
伯兮叔兮,同见戮于犹子。
荆山鹊飞而玉碎,隋岸蛇生而珠死。
鬼火乱于平林,殇魂游于新市。
梁故丰徙,楚实秦亡。
不有所废,其何以昌?
有妫之后,将育于姜。
输我神器,居为让王。
天地之大德曰生,圣人之大宝曰位。
用无赖之子弟,举江东而全弃。
惜天下之一家,遭东南之反气。
以鹑首而赐秦,天何为而此醉?
且夫天道回旋,生民预焉。
余烈祖于西晋,始流播于东川。
洎余身而七叶,又遭时而北迁。
提挈老幼,关河累年。
死生契阔,不可问天。
况复零落将尽,灵光岿然!日穷于纪,岁将复始。
逼切危虑,端忧暮齿。
践长乐之神皋,望宣平之贵里。
渭水贯于天门,骊山回于地市。
幕府大将军之爱客,丞相平津侯之待士。
见钟鼎于金张,闻弦歌于许史。
岂知灞陵夜猎,犹是故时将军;
咸阳布衣,非独思归王子!
译注对照
粤以戊辰之年,建亥之日,大盗移国,金陵瓦解。
余乃窜身荒谷,公私涂炭。
华阳奔命,有去无归。
中兴道销,穷于甲戌。
三日哭于都亭,三年囚于别馆。
天道周星,物极不反。
傅燮之但悲身世,无处求生;
袁安之每念王室,自然流涕。
昔桓君山之志事,杜元凯之平生,并有著书,咸能自序。
潘岳之文采,始述家风;
陆机之辞赋,先陈世德。
信年始二毛,即逢丧乱,藐是流离,至于暮齿。
燕歌远别,悲不自胜;
楚老相逢,泣将何及!畏南山之雨,忽践秦庭;
让东海之滨,遂餐周粟。
下亭漂泊,高桥羁旅。
楚歌非取乐之方,鲁酒无忘忧之用。
追为此赋,聊以记言,不无危苦之辞,惟以悲哀为主。
日暮涂远,人间何世!将军一去,大树飘零。
壮士不还,寒风萧瑟。
荆璧睨柱,受连城而见欺;
载书横阶,捧珠盘而不定。
钟仪君子,入就南冠之囚;
季孙行人,留守西河之馆。
申包胥之顿地,碎之以首;
蔡威公之泪尽,加之以血。
钓台移柳,非玉关之可望;
华亭鹤唳,岂河桥之可闻!孙策以天下为三分,众才一旅;
项籍用江东之子弟,人惟八千。
遂乃分裂山河,宰割天下。
岂有百万义师,一朝卷甲,芟夷斩伐,如草木焉?
江淮无涯岸之阻,亭壁无藩篱之固。
头会箕敛者,合从缔交;
锄耰棘矜者,因利乘便。
将非江表王气,终于三百年乎!是知并吞六合,不免轵道之灾;
混一车书,无救平阳之祸。
呜呼!山岳崩颓,既履危亡之运;
春秋迭代,必有去故之悲。
天意人事,可以凄怆伤心者矣!况复舟楫路穷,星汉非乘槎可上;
风飙道阻,蓬莱无可到之期。
穷者欲达其言,劳者须歌其事。
陆士衡闻而抚掌,是所甘心;
张平子见而陋之,固其宜矣。
梁太清二年,大盗篡国,金陵沦陷。
我于是逃入荒谷,这时公室私家均受其害,如同陷入泥途炭火。
不想后来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,却有去无归。
可叹梁朝的中兴之道,竟消亡于承圣三年。
我的心情遭遇,正如率部在都城亭内痛哭三日的罗宪,又如被囚于别馆三年的叔孙婼。
按照天理,岁星循环事情当能好转,而梁的灭亡却物极不反。
傅燮临危只悲叹身世,无处求生;
袁安居安常念及王室,自然落泪。
以往桓君山的有志于事业,杜元凯的生平意趣,都有著作自叙流传至今。
以潘岳的文采而始述家风,陆机的辞赋而先陈世德。
我庾信刚到头发斑白之岁,即遭遇国家丧乱,流亡远方异域,直到如今暮年。
想起《燕歌》所咏的远别,悲伤难忍;
与故国遗老相会,哭都嫌晚。
想当初自己原想像南山玄豹畏雨那样藏而远害,却忽然被任命出使西魏,如同申包胥到了秦庭。
以后又想像伯夷、叔齐那样逃至海滨躲避做官,结果却不得不失节仕周,终于食了周粟。
如同孔嵩道宿下亭的旅途漂泊,梁鸿寄寓高桥的羁旅孤独。
美妙的楚歌不是取乐的良方,清薄的鲁酒也失去了忘忧的作用。
我只能追述往事,作成此赋,暂且用来记录肺腑之言。
其中不乏有关自身的危苦之辞,但以悲哀国事为主。
我年已高而归途遥远,这是什么人间世道啊!冯异将军一去,大树即见飘零。
荆轲壮士不回,寒风倍感萧瑟。
我怀着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,却不料为不守信义之徒所欺;
又想像毛遂横阶逼迫楚国签约合纵那样,却手捧珠盘而未能促其定盟。
我只能像君子钟仪那样,做一个戴着南冠的楚囚;
像行人季孙那样,留住在西河的别馆了。
其悲痛惨烈,不减于申包胥求秦出兵时的叩头于地,头破脑碎;
也不减于蔡威公国亡时的痛哭泪尽,继之以血。
那故国钓台的移柳,自非困居玉门关的人可以望见;
那华亭的鹤唳,难道是魂断河桥的人再能听到的吗!孙策开创基业统一江南三分天下,创业之始他的军队不过五百人;
项籍率领江东子弟起兵,人员只有八千。
这样就剖分山河,割据天下。
哪里有号称百万的义师,竟一朝卷甲溃败,让作乱者肆意戮杀,如割草摧木一般?
长江淮河失去了水岸的阻挡,军营壁垒缺少了藩篱的坚固,使得那些得逞一时的作乱者得以暗中勾结,那些持锄耰和棘矜的人得到乘虚而入的机会。
莫不是江南一带的帝王之气,已经在三百年间终止了吗!于此可知并吞天下,最终不免于秦王子婴在轵道旁投降的灾难;
统一车轨和文字,最终也救不了晋怀、愍二帝被害于平阳的祸患。
呜呼!山岳崩塌,既已经历国家危亡的厄运;
春秋更替,必然会有背井离乡的悲哀。
天意人事,真可以令人凄怆伤心的啊!何况又舟船无路,银河不是乘筏驾船所能上达;
风狂道阻,海中的蓬莱仙山也无可以到达的希望。
因踬者欲表达自己的肺腑之言,操劳者须歌咏自己所经历的事。
我写此赋,纵然陆机听了拍掌而已,也心甘情愿;
张衡见了将轻视它,本是理所当然的。
哀江南:语出《楚辞·招魂》“魂兮归来哀江南”句,梁武帝定都建业,梁元帝定都江陵,二者都属于战国时的楚地,作者借此语哀悼故国梁朝的覆亡。
粤:发语辞。
戊辰:指梁武帝太清二年。
建亥之月:阴历十月。
大盗:窃国篡位者,这里指侯景。
移国:篡国。
窜:逃匿。
荒谷:此指江陵(今湖北江陵县,古楚地)。
公私:公室和私家。
涂炭:指陷于泥涂炭火。
华阳:华山之南。
阳,山南。
此指江陵。
奔命:奉命奔走。
梁元帝承圣三年,庾信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,十一月,江陵被西魏攻陷,庾信于是留在长安未归。
中兴:指梁元帝于承圣元年平定侯景之乱,即位江陵。
道销:中兴之道销亡。
甲戌:指承圣三年。
都亭,都城亭阁。
天道:天理。
周星:即岁星,也称太岁,木星,因其一十二年绕天一周,故名。
物极不反:指梁朝就此一蹶不振、再难恢复。
傅燮:字南容,东汉末年人。
袁安:字邵公,后汉时人。
桓君山:即桓谭,字君山,后汉时人。
著《新论》二十九篇。
志事:一作“志士”。
杜元凯:即杜预,字元凯,晋代人,有《春秋经传集解》。
自序:古人著书往往有自序记述身世和写作旨意。
桓谭《新论》自序今已散佚。
潘岳:字安仁,晋代诗人。
始述家风:潘岳有《家风诗》,自述家族风尚。
陆机:字士衡,晋代诗人。
先陈世德:陆机有《祖德赋》《述先赋》,又有《文赋》:“咏世德之骏烈。
”二毛:指头发有黑白二色。
丧乱:指侯景之乱和江陵沦陷被留西魏。
当时庾信年四十左右。
藐是:一作“狼狈”。
藐,远。
暮齿:暮年。
燕歌:指乐府《燕歌行》。
楚老:代指故国父老。
南山之雨:此喻出使求和救急。
下亭:《后汉书·范式传》载孔嵩应召入京,在下亭的道路旁过夜时,马匹被盗。
高桥:一作“皋桥”。
臯家傍桥,在今江苏苏州阊门内。
此谓旅途劳顿。
楚歌:楚地民歌。
鲁酒:鲁地之酒。
记言:据此可知庾信写这篇文章,不只是慨叹身世,也是兼记历史。
日暮涂远:指年岁已老而离乡路远。
涂,同“途”。
远,一作“穷”。
人间何世:《庄子》有《人间世》篇。
壮士:指荆轲。
荆璧:即和氏璧,因楚人和氏在楚山挖得而名。
睨:斜视。
连城:相连之城。
载书:盟书。
珠盘:诸侯盟誓所用器皿。
季孙:春秋时鲁国大夫。
行人:掌朝觐聘问的官员。
西河:今陕西省东部。
申包胥:春秋时楚国大夫。
顿地:叩头至地。
钓台:在武昌。
此代指南方故土。
移柳:据《晋书·陶侃传》,陶侃镇守武昌时,曾命令各军营种植柳树。
玉关:玉门关,在今甘肃敦煌县西。
此代指北地。
此谓滞留北地的人是再也见不到南方故土的柳树。
华亭:在今上海市松江县,晋代陆机兄弟曾共游于此十余年。
河桥:在今河南孟县,陆机在此兵败被诛。
孙策:字伯符,三国时吴郡富春(今浙江富阳)人。
先以数百人依附袁术,后平定江东,建立吴国。
三分:指魏、蜀、吴三分天下。
一旅:五百人。
项籍:字羽,下相(今江苏宿迁西南)人。
江东:长江南岸南京一带地区。
百万义师:指平定侯景之乱的梁朝大军。
卷甲:卷敛衣甲而逃。
芟夷:删削除灭。
江淮:指长江、淮河。
涯岸:水边河岸。
亭壁:指军中壁垒。
藩篱:竹木所编屏障。
头会箕敛:《原为战国时六国联合抗秦的一种谋略,这里指起事者们彼此串联,相互勾结。
锄耰(yōu):简陋的农具。
棘矜:低劣的兵器。
此指陈霸先乘梁朝衰乱,取而代之。
江表:江外,长江以南。
王气:古时人们认为天子所在地有祥云王气笼罩。
三百年:指从孙权称帝江南,历东晋、宋、齐、梁四代,前后约三百年的时间。
六合:指天地四方。
轵道,在今陕西咸阳市西北。
混一车书:指统一天下。
平阳之祸:据《晋书·孝怀帝本纪》,永嘉五年刘聪攻陷洛阳,迁晋怀帝于平阳。
永嘉七年,怀帝被害。
又《孝愍帝本纪》记载,晋愍帝建兴四年刘曜攻陷长安,迁愍帝于平阳。
建兴五年,愍帝遇害。
平阳,在今山西临汾县。
春秋迭代:比喻梁、陈两朝更替。
去故:离别故国。
楫:船桨。
星汉:银河。
槎:竹筏木排。
飙:暴风。
蓬莱:传说中的三座神山之一。
穷者:指仕途困踬的人。
达:表达。
陆士衡:陆机字士衡。
抚掌:拍手。
张平子:张衡字平子。
陋:轻视。
此谓此赋就算为人轻视,也是理所当然的。
我之掌庾承周,以世功而为族;
经邦佐汉,用论道而当官。
禀嵩华之玉石,润河洛之波澜。
居负洛而重世,邑临河而宴安。
逮永嘉之艰虞,始中原之乏主。
民枕倚于墙壁,路交横于豺虎。
值五马之南奔,逢三星之东聚。
彼凌江而建国,始播迁于吾祖。
分南阳而赐田,裂东岳而胙土。
诛茅宋玉之宅,穿径临江之府。
水木交运,山川崩竭。
家有直道,人多全节。
训子见于纯深,事君彰于义烈。
新野有生祠之庙,河南有胡书之碣。
况乃少微真人,天山逸民,阶庭空谷,门巷蒲轮。
移谈讲树,就简书筠。
降生世德,载诞贞臣。
文词高于甲观,楷模盛于漳滨。
嗟有道而无凤,叹非时而有麟。
既奸回之奰逆,终不悦于仁人。
我祖先在周朝掌管粮库,因有功而被赐姓;
辅佐汉朝,又因论道治国而晋升。
庾氏秉承了嵩华玉石的温润特性,又被黄河洛水所滋养。
先在颍川住了两代,后在新野临水安居。
后发生永嘉之乱,中原沦陷无主,百姓在家里绝望等死,路上到处是豺虎强盗。
晋宗室五王南渡长江,元帝于扬州践位。
扬州建国之时,庾氏先祖也随着南迁。
庾琛受封赐土地,从宋玉旧宅搬到临江王共敖的府邸。
宋齐年间政权更迭,百姓惶惶不可终日。
庾氏始终保持着正直的家风,保持忠孝节义的准则。
庾家人事君义烈有方,始终忠孝相传。
有人在新野给他们盖庙立祠,百姓在河南为他们立碑纪念。
我祖父庾易隐居于市,虽处阶庭之中,但与空谷无异,门巷前有蒲轮车来相招。
他们在庭院大树下高谈阔论,兴之所至舞文弄墨吟诗作赋。
庾家后继有人:我父亲庾肩吾文辞为东宫之冠,为大江南北行为楷模。
但他生不逢时,既受小人怨恨攻击,也不讨当权者欢心。
我之四句:追叙先祖,言自己系出庾氏。
庾氏祖先在周代为掌庾之官因而得姓庾,在汉代因为“论道”而居官。
“论道”有二解,《周书》:“兹惟三公,论道经邦。
”但庾氏在汉代并无历三公之位者,只有东汉隐逸庾乘子孙为鄢陵著姓,其馀无考。
又《周礼》有“坐论”“作行”“食货”为经邦大政,《史记·平准书》:“汉兴七十馀年,都鄙廪庾皆满,居官者以为姓号。
”如淳注:“仓氏、庾氏是也。
”或指此而言。
当官,居官受职。
禀嵩四句:指庾氏世居河南颍川鄢陵、南阳新野等钟灵毓秀之地。
嵩华,嵩山、华山。
河洛,黄河、洛水。
负洛,颍川在洛阳东南五百里,洛阳在北,故云“负洛”。
重世,再世。
庾氏本鄢陵人,再世之后,分徙新野。
临河,指庾氏在新野邑居临淯水。
郦道元《水经注》:“淯水又南入新野县。
”晏安,安逸。
永嘉:晋怀帝年号。
永嘉之乱,怀帝、愍帝先后遇害,晋室南迁,中原为五胡所乱。
所以下文说“中原乏主”。
五马:指晋琅邪王司马睿等五王。
三星:指荧惑、岁星、太白。
彼凌江二句:指晋元帝渡江建立政权,庾信的祖上从此徙居江东。
凌江,渡江。
播迁,庾信八世祖庾滔当时随晋室南渡。
分南阳二句:指庾滔曾封遂昌侯一事。
赐田、胙土,封赏土地给功臣。
诛茅:锄去茅草。
宋玉之宅:在湖北江陵县城北。
庾滔过江以后居江陵,从此赋看,居处即是宋玉故宅。
庾信因侯景之乱,自建业遁归江陵后,亦居此。
穿径:开辟道路。
临江之府:汉共敖为临江王,在江陵建府第。
水木二句:指南朝宋、齐的兴亡相继。
水木:南朝宋以水德为王,齐以木德为王。
山川崩竭,亡国之兆。
家有四句:指庾氏一门自远祖庾滔至宋、齐兴亡之际,多能直道全节。
训子、事君,指其家世传忠孝之道。
新野二句:指庾氏在新野、鄢陵世有生祠碑碣。
生祠之庙,祖宗祠堂。
河南,这里指鄢陵,在河南豫州境内,故云河南,庾氏最早从这里徙出。
胡书,蝌蚪文。
碣,墓碑。
少微真人、天山逸民:指庾信的祖父庾易。
史载其为人志性恬静,不交外物,曾拒绝朝廷征召。
少微,星名,也叫处士星。
处士、逸民,均指不做官的贤者。
阶庭二句:指庾易的门庭犹如贤士隐居的空谷,朝廷也曾以蒲轮征庾易去做官。
蒲轮,为了使车轮走得安稳,特以蒲草裹轮。
古代征聘年高贤士,行此礼仪。
此指齐永明三年,曾以蒲车束帛征庾易一事。
移谈讲树:三国时管辂初见裴使君,清谈终日,因酷暑,将床移至庭前树下,竟夕而谈。
就简书筠:晋徐伯珍少孤贫,学书无纸,以竹叶、箭箬代替。
这两句形容其祖父的恬淡、简约。
降生二句:指庾信的父亲庾肩吾,降生于世有贤德的人家,且其人亦是“贞臣”。
侯景之乱时,庾肩吾不受贼职,潜奔江陵,故以贞臣称之。
文词二句:指庾肩吾的才华、品德超越群伦。
甲观,太子宫,庾肩吾曾为东宫通事舍人、太子率更令、中庶子等职。
漳滨,漳水出湖北南漳县与沮水合流,流经江陵入长江。
庾肩吾住在江陵,又曾为驻江陵的湘东王中录事咨议参军。
有道而无凤:指梁简文帝受制于贼臣,虽为有道之君,却因身处乱世而不见祥瑞之凤。
非时而有麟:比喻庾肩吾生不逢时。
非时,指生不逢时。
麟,祥兽,是贤人的象征。
既奸回二句:指庾肩吾为侯景所遣去假传圣旨,又为侯景之党宋子仙所逼,后虽逃至江陵,未几而卒。
奸回,指侯景之流。
奰逆,指处心积虑地谋反。
仁人,即庾肩吾。
王子滨洛之岁,兰成射策之年。
始含香于建礼,仍矫翼于崇贤;
游洊雷之讲肆,齿明离之胄筵。
既倾蠡而酌海,遂测管而窥天。
方塘水白,钓渚池圆。
侍戎韬于武帐,听雅曲于文弦。
乃解悬而通籍,遂崇文而会武。
居笠毂而掌兵,出兰池而典午。
论兵于江汉之君,拭玉于西河之主。
我十五岁就参加了朝廷招考,担任东宫讲读,后来任尚书郎,又转任东宫学士,成为太子的贴身秘书,管理太子的学习与生活。
我见识浅陋,忝居高位,诚惶诚恐。
池塘水净,环境清幽,陪太子学习韬略,听曲观舞,拜会朝廷前辈文官武将。
在练兵场上挥动令旗,指挥千军操练阵型。
曾与湘东王谈兵论战,也曾出使过东魏。
王子二句:以下是庾信自叙。
王子,指周灵王太子晋。
滨洛之岁,十五岁。
兰成,庾信的小名。
射策,应试。
始含香二句:意思是自己曾为尚书郎,又转为东宫学士。
建礼,指建礼门,汉尚书郎起草文书,昼夜值班于建礼门。
庾信一开始当安南府参军,很快就转为尚书度支郎。
矫翼,指登仕途后初显身手。
崇贤,太子宫门。
游洊雷二句:意思是自己身在东宫。
洊雷,此处喻太子。
齿,列。
明离,在《易卦》中,为一象征光明之卦象。
胄宴,太子的讲宴。
既倾蠡二句:即“管窥蠡测”之意,这是庾信自谦才智疏浅。
蠡,舀水的瓢。
方塘二句:写东宫中景色。
方塘、钓渚指宫中池馆。
侍戎韬二句:指在东宫陪伴太子。
韬,剑衣。
武帐,文弦:即琴弦。
乃解悬二句:意思是自己在东宫颇受礼遇,任兼文武。
解悬而通籍,指宫门名册上有其记名,供出入查对。
崇文、会武,指身兼文武官职。
庾信任东宫学士时,又为东宫领直,春宫兵马并受节度。
居笠毂二句:指身任掌兵之职。
笠毂,兵车。
兰池,汉宫观名。
典午,即司马,司马为掌兵之官,故典午即掌兵之官。
论兵二句:意思是自己曾与湘东王论水战之事,也曾出使东魏。
江汉之君,梁元帝为湘东王时,庾信曾与之论中流水战事。
拭玉,意谓出使。
西河之主,以战国时魏武侯指代东魏君主。
于时朝野欢娱,池台钟鼓。
里为冠盖,门成邹鲁。
连茂苑于海陵,跨横塘于江浦。
东门则鞭石成桥,南极则铸铜为柱。
橘则园植万株,竹则家封千户。
西赆浮玉,南琛没羽。
吴歈越吟,荆艳楚舞。
草木之遇阳春,鱼龙之逢风雨。
五十年中,江表无事。
王歙为和亲之侯,班超为定远之使。
马武无预于甲兵,冯唐不论于将帅。
岂知山岳闇然,江湖潜沸,渔阳有闾左戍卒,离石有将兵都尉。
当时朝廷上下同心,人民安居乐业,物质富足,文化兴盛。
皇家花园连着海陵粮区,沿着淮河修筑长堤。
幅员辽阔,东边到海边,南方拓疆界。
各地盛产柑橘,处处可见竹海。
西南小国纷纷臣服,不断进贡玉石宝珠。
全国吴歌楚舞,一片升平。
就像草木遇阳春,鱼龙逢风雨。
近五十年,风平浪静,没有激烈的战事,而有和平强势的外交,军队无仗可打,将帅久疏战阵。
岂知群山笼罩阴霾,江湖暗潮涌动,有人图谋不轨,酝酿叛乱。
于时二句:这是说梁曾经一度歌舞升平。
里为二句:指梁朝盛时的物质富足和文化兴盛。
邹鲁,孔孟故里,此处喻梁的文教礼乐之盛。
连茂苑二句:指梁天监年间立建兴苑与缘淮作塘的两大工程。
茂苑,吴国的繁茂林苑。
海陵,今江苏泰县。
横塘,在今江苏江宁县西南,因缘江筑堤围之成塘,故名横塘。
东门二句:意思是梁朝地域广大,东至于海,南至交阯。
东门,作者以此指梁地东至于海。
铸铜为柱,指东汉马援南征交趾,立铜柱,以为汉之南界。
橘则二句:意思是家家富足。
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:“蜀、汉、江陵千树橘……渭川千亩竹……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。
”西赆二句:指外国朝贡不绝。
赆,赠送。
琛,在此作献宝解。
浮玉、没羽,均为外国的珍宝。
吴歈二句:指太平时歌舞。
歈,歌。
艳,乐曲的引子。
草木二句:比喻百姓的欢悦安乐。
班超二句:指梁与当时并存的北方非汉族政权关系和睦,没有战争。
班超,东汉名将,出使西域,通三十六国,汉和帝永元七年封定远侯。
王歙即王昭君的侄子,封和亲侯,数次出使匈奴。
马武二句:指梁朝承平之际,不事甲兵。
马武,东汉将领,曾上书光武帝欲进军匈奴,光武不许,自此诸将莫敢言兵事。
冯唐,西汉人,汉文帝论将帅功过,常顾问之。
岂知四句:指梁朝祸机潜伏,侯景之乱亦在酝酿之中。
渔阳,秦郡,秦二世元年,发闾左贫民戍守渔阳,逾期便斩,当时陈胜为戍长,遂起兵。
离石,今山西离石县。
刘渊为离石之将,在此起兵叛晋。
这两句比喻侯景起家于戍兵。
天子方删诗书,定礼乐;
设重云之讲,开士林之学;
谈劫烬之灰飞,辨常星之夜落。
地平鱼齿,城危兽角;
卧刁斗于荥阳,绊龙媒于平乐。
宰衡以干戈为儿戏,缙绅以清谈为庙略。
乘渍水以胶船,驭奔驹以朽索。
小人则将及水火,君子则方成猿鹤。
敝箄不能救盐池之咸,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。
既而鲂鱼赪尾,四郊多垒。
殿狎江鸥,宫鸣野雉。
湛卢去国,艅艎失水。
见被发于伊川,知百年而为戎矣。
梁武帝带领文人删诗书,定礼乐;
在重云殿主讲佛学,开士林馆延揽学士。
多年的和平使军心懈怠,各处城防松弛;
刀枪入库,马放南山。
官员把打仗当作儿戏,以清谈作为升迁的阶梯。
在渍水里乘坐胶船,用朽烂的绳索驾驭奔马。
百姓遭殃,官员也没好下场。
簸箕筛子不可能滤净水里的盐分,阿胶不能止住黄河的浑浊。
然后鲂鱼尾巴变红,四郊布满军队的营垒。
江上的鱼鹰飞入都城,田野里的野鸡跑进宫殿。
湛卢剑会离开国都,艅艎也会失事沉水。
辛有到伊川没有摆脱掉戎人,百年后就会成为戎人的地盘。
天子四句:指梁武帝过于喜文崇佛。
删诗书,指梁武帝著《毛诗问答》、《尚书大义》等。
定礼乐,指梁武帝为大臣所撰《五礼》断疑。
重云之讲,指梁武帝曾在重云殿讲说佛经。
开士林之学,指梁武帝置士林馆,延揽学士。
谈劫烬二句:指梁武帝溺情佛教,所关心皆佛教事。
劫烬之灰飞,见《搜神记》:汉武帝凿昆明池,深处无土,满是灰烬,满朝不解,到了东汉明帝时,西域僧人到洛阳,依据佛经解释说那是天地经历了大劫而残存的灰烬。
常星,即恒星,汉时避文帝刘恒讳而称常星。
据传说,释迦牟尼诞生之夜,天空不见恒星。
地平二句:指城池不设守备。
地平,不设防。
鱼齿,山名,在今河南省境内,春秋时楚师伐郑,涉于鱼齿之下。
卧刁斗二句:刁斗被置于仓房里,骏马被拴在馆阁前,指军队不习战事。
刁斗,古时军营用具,白天用以做饭,夜晚用以巡夜报时。
荥阳,城名,在今河南。
龙媒,骏马名。
平乐,汉明帝时长安的馆阁名。
宰衡二句:指群臣没有谋略,只尚清谈。
宰衡,指当时深受梁武帝信用的重臣朱异,他对侯景之叛反应迟钝,致使梁朝没能及时应对。
缙绅,指官僚士大夫阶层。
庙略,朝廷的军国政策。
乘渍水二句:比喻梁朝形势危惧。
胶船,用胶黏合的船。
周昭王失德,南征渡汉水时,船人用胶船载王,船至中流胶解船散,周昭王没于水。
朽索,腐烂了的绳索。
用朽索驾驭六马,结果必然是索断马惊,失去控制。
小人二句:指叛军将至,上至士大夫,下至百姓,都将遭到残害。
小人,此指平民百姓。
敝箄二句:比喻大难临头,已无可挽救。
敝箄(bì),破旧的箄。
箄,同“箅”,一种竹屉,熬盐时,将之敝于甑底,盐多附着于箄上。
阿胶:产于山东东阿的驴皮胶,据说煮胶的水越煮越清。
鲂鱼赪尾:鲂鱼即鳊鱼。
赪,浅红色。
四郊多垒:指战事吃紧。
殿狎六句:均为梁朝将亡、叛军将至的征兆。
江鸥、野雉,古人有“野鸟入处,宫室将空”的说法。
湛卢,宝剑名,此剑本吴国所有,后为楚昭王所得,风胡子说:“今吴王无道,杀君谋楚,故湛卢去国。
”艅艎,船名。
《左传·昭公十七年》:“楚人大败吴师,获其乘舟馀皇。
”被发,野蛮部族的标志。
周平王东迁时,辛有到伊川,看见一些人披头散发祭于野,认为这很失礼,说:过不了一百年,这儿将会变成野蛮戎人的地方。
后来,秦、晋果然将陆浑之戎迁至伊川。
彼奸逆之炽盛,久游魂而放命。
大则有鲸有鲵,小则为枭为獍。
负其牛羊之力,肆其水草之性;
非玉烛之能调,岂璇玑之可正。
值天下之无为,尚有欲于羁縻。
饮其琉璃之酒,赏其虎豹之皮;
见胡柯于大夏,识鸟卵于条枝。
豺牙密厉,虺毒潜吹。
轻九鼎而欲问,闻三川而遂窥。
奸逆侯景嚣张狂妄,目中无人,见风使舵,无信无义。
大害就像鲸鲵,小害就像枭獍。
凭他牛羊一样的一身蛮力,放纵他卑贱狡猾的野性;
不是玉烛能调教得成的,也不是璇玑能纠正得了的。
正值这边天下太平,梁朝想对外扩张势力。
朝廷竟然用侯景进献的琉璃杯饮酒,观赏他进献的虎豹之皮。
豺狼悄悄磨砺自己的牙齿,虺蛇在汇聚自己的毒液。
侯景轻视九鼎,想着篡权夺位。
彼奸逆:指侯景反复无常,不断叛变其主。
奸逆,侯景,本为北魏军吏,后投东魏,又降西魏,再降梁,也因此称之为游魂放命。
大则:这是在说侯景本性凶残,大则像鲸鲵一样蚕食诸国,小则如枭獍一样连同类都会残害。
鲸、鲵,喻其有吞食弱小之性也。
枭,食母之恶鸟。
獍(jìng),食母之恶兽。
负其二句:这是在说侯景为夷狄出身。
牛羊之力、水草之性,指北方游牧民族食养牛、马、羊,逐水草而居。
肆,放纵。
非玉烛二句:指侯景本性难改。
玉烛,见《尔雅》:“四时调谓之玉烛。
”璇玑,古代观察天文的仪器。
值天下二句:指侯景降梁时,梁武帝毫无警戒,还有意笼络他。
羁,络马的笼头。
縻,系牛缰绳。
饮其二句:指梁武帝接受侯景的请降,并封赏甚厚。
见胡柯二句:指梁人对侯景有好奇之心而无戒备之意。
胡柯,出自古西域鄯善国。
鸟卵,即鸵鸟卵。
大夏、条枝,均为西域古国。
豺牙二句:指侯景暗中图谋反叛。
虺,毒蛇。
潜吹,暗中放毒。
轻九鼎二句:指侯景的野心。
九鼎,周有九鼎,乃三代以来天子权力的象征。
三川,战国时秦武王尝言欲坐车通三川。
三川指当时周室的伊水、洛水、黄河流域。
始则王子召戎,奸臣介胄。
既官政而离逷,遂师言而泄漏。
望廷尉之逋囚,反淮南之穷寇。
出狄泉之苍鸟,起横江之困兽。
地则石鼓鸣山,天则金精动宿。
北阙龙吟,东陵麟斗。
开始是皇子萧正德勾结侯景作乱,朝廷又让内奸掌握军权。
萧正德当政又被赶下台,随后传言不密事情败露。
侯景是个贼配军,是侥幸没被关进大牢的山头草寇,得势的狄泉苍鸟,横江的困兽。
地上石鼓鸣响,天上太白星进入昴宿,皇宫禁地之内,竟出现龙吟麟斗。
始则二句:指萧正德事。
萧正德为梁武帝的养子,因为未立为太子,心怀愤恨,侯景叛乱,便与之勾结,引狼入室。
奸臣介胄,指朝廷不知萧正德奸心,反而还任命他为平北将军去拒阻叛军。
既官政二句:指侯景先立萧正德为天子,攻入台城后,又将其降为侍中大司马。
萧正德觉得自己被骗,于是密书一封给鄱阳王萧契,让他带兵前来,侯景截得此信,杀了萧正德。
逷,远。
师言,是说泄漏军机。
望廷尉二句:廷尉,掌刑狱之官。
逋囚,逃犯。
此指侯景,侯景得罪东魏所以才奔梁的。
穷寇,指侯景降梁后,与东魏作战时,兵败涡阳,故称为穷寇。
狄泉之苍鸟:晋永嘉间,在周狄泉盟会的地方发生地陷,而后有一苍一白两鹅出现,苍者飞去,有人说那是胡人的象征,后来出了刘渊之乱,果然是胡人得势。
此处以刘渊喻侯景。
横江:在今安徽之和县东南。
侯景兵败涡阳之后,曾退袭寿春而据之,后又从寿阳发兵攻粱。
地则二句:指梁将败亡。
石鼓鸣山,有兵乱则石鼓鸣。
金精,即太白星。
北阙二句:大难临头的征兆。
北阙,代指梁朝帝都。
梁普通五年,传说有龙斗于曲阿王陂。
东陵,梁皇室的陵墓建陵。
据说陵口的石辟邪起舞,墓道中还有大蛇在格斗。
尔乃桀黠构扇,冯陵畿甸。
拥狼望于黄图,填卢山于赤县。
青袍如草,白马如练。
天子履端废朝,单于长围高宴。
两观当戟,千门受箭;
白虹贯日,苍鹰击殿;
竟遭夏台之祸,终视尧城之变。
官守无奔问之人,干戚非平戎之战。
陶侃空争米船,顾荣虚摇羽扇。
这些凶残狡黠狂妄嚣张之人,蹂躏了整个都城。
他们像股来自狼望的阴云惨雾笼罩着都城,又像起自卢山的沙尘浊流弥漫了江南;
用着梁朝的粮饷兵器,竟打到梁朝都城来闹事。
叛军包围了京城,天子不能上朝议政,守城将士在楼门观抵挡长戟,承受如蝗之箭。
最终天子被困台城,惨遭杀害,没有官守奔问,武器成为摆设。
就算陶侃、顾荣再生也只能望洋兴叹。
尔乃二句:指侯景攻入台城后纵兵杀掠。
桀黠,凶狠狡黠之人。
构扇,发动叛乱。
冯陵:仗势欺人。
畿甸,京都附近方圆五百里。
拥狼望二句:指侯景所率的北方军队攻占了梁朝都城。
狼望、卢山,都是匈奴地名。
黄图,畿辅,王朝建都之处。
赤县,战国时邹衍称天下有九州,中国处赤县神州。
青袍二句:指侯景的军队。
大同年间有童谣说:“青丝白马寿阳来。
”侯景于是有意乘白马,青丝为辔。
后侯景围台城,部将皆穿着梁赏的青布做的袍子。
天子二句:指台城被围。
天子,即梁武帝。
履端,正月的意思。
废朝,不再上朝。
单于,即侯景。
长围,指侯景在台城外筑起的包围工事。
《南史·侯景传》:“贼既不克,乃止攻,筑长围以绝内外。
”两观二句:指皇宫已首当其冲,危在旦夕。
两观,宫门的双阙。
白虹二句:语出《战国策》:“聂政之刺韩隗也,白虹贯日;
要离之刺庆忌也,苍鹰击殿。
”比喻梁武帝将遭不测。
竟遭二句:指梁武帝被困于台城。
夏台之祸,夏台在今河南巩县西南,桀囚汤于夏台。
尧城之变,据说尧德衰,被舜囚于小城阳,俗谚将之称为“囚尧城”。
官守二句:指粱武帝众叛亲离,梁诸王子间互相残杀而不打侯景。
干,盾。
戚,斧。
陶侃二句:这两句谓梁已无力平定侯景之乱。
陶侃,东晋名臣,苏峻反时,陶侃借军粮给温峤,助其平定叛乱。
顾荣,晋陈敏反,顾荣手挥白羽扇临阵平叛,叛军溃散。
梁虽也有如陶、顾之将,却于事无补。
将军死绥,路绝重围。
烽随星落,书逐鸢飞。
乃韩分赵裂,鼓卧旗折。
失群班马,迷轮乱辙。
猛士婴城,谋臣卷舌。
昆阳之战象走林,常山之阵蛇奔穴。
五郡则兄弟相悲,三州则父子离别。
将军战死沙场,解不开台城之围。
内外消息断绝,城内物资匮乏,人心惶惶,斗志丧失。
援军四分五裂,战旗低垂,旷野上车辙凌乱,战马失去主人而徘徊。
虽有猛士环城巡视,谋臣却已无计可施。
援军虽多,像王莽军队一样完全得不到发挥,五郡三州,皇家父子兄弟悲哀离别。
将军四句:写侯景围台城,使内外隔绝,援兵不至。
绥,退却。
长围,叛军筑长围,以绝内外。
烽,告急的烽火。
鸢,风筝。
梁武帝被困台城,将告急书信系于风筝,但侯景发现后即射落。
乃韩分二句:指援军败绩。
《南史》载:“侯景至,援兵百万皆走。
”失群二句:形容梁军溃散遁逃景象。
婴城:闭城自守。
卷舌:缄口不言。
昆阳二句:比喻叛军攻城猛急,双方接斗酣烈。
五郡二句:指梁武帝诸子援兵为叛军所阻,父子兄弟不能相救。
五郡,当指湘东、邵陵、武陵、庐陵、南康五郡,为梁宗室分封之地。
三州,湘东王在荆州,武陵王在益州,邵陵王在郢州,此三王为武帝亲子。
护军慷慨,忠能死节,三世为将,终于此灭。
济阳忠壮,身参末将,兄弟三人,义声俱唱。
主辱臣死,名存身丧。
敌人归元,三军凄怆。
尚书多算,守备是长。
云梯可拒,地道能防。
有齐将之闭壁,无燕师之卧墙。
大事去矣,人之云亡!
护军韦粲忠心无畏,慷慨死节;
三代都是将领,到此终结。
济阳江家三兄弟军阶不高,但忠义可嘉。
他们为主上英勇赴死,留得身后名声;
叛军归还他们的遗体,三军悲声大作。
尚书羊侃善用计谋,负责台城建康防卫,能抵御云梯地道等攻城招数,有齐将田单守城的手段,可惜他忽然病逝,梁朝大势已去也。
护军:指韦粲,与侯景战,战死后封护军将军。
其祖父、父亲都是将官,故下文说“三世为将”。
原作“二世”,据吴兆宜注《庾开府集笺注》改。
济阳忠壮:指济阳人江子一,其弟子四、子五。
台城被围,江子一兄弟三人率百余人出战,江子一兄弟身先士卒,皆力战死。
敌人:或作“狄人”,指侯景。
归元:指叛军送还江子一的遗体。
元,头颅。
尚书:指都官尚书羊侃,负责都督城内诸军事,守御有方,病死后,台城遂陷落。
云梯二句:指羊侃对叛军各种攻城计策都应对有方,一一化解。
有齐将二句:伤悼羊侃善于防守,却不幸病死,而未能击退叛军。
齐将,指战国时齐国的将领田单。
乐毅帅燕兵破齐,诸城皆下,唯田单死守即墨城。
闭壁,守城。
燕师,十六国时,后燕慕容垂攻北魏,中途卧病,筑燕昌城而还。
人之云亡:意为忠诚贤良之人都逃亡,国家将遭受灾难。
申子奋发,勇气咆勃。
实总元戎,身先士卒。
胄落鱼门,兵填马窟。
屡犯通中,频遭刮骨。
功业夭枉,身名埋没。
或以隼翼鷃披,虎威狐假。
沾渍锋镝,脂膏原野。
兵弱虏强,城孤气寡。
闻鹤唳而心惊,听胡笳而泪下。
拒神亭而亡戟,临横江而弃马。
崩于钜鹿之沙,碎于长平之瓦。
柳仲礼胆气豪壮,勇武过人,统领各路援军,身先士卒。
经过激烈的厮杀,最终头盔掉落被敌兵捡去,马窟填满了阵亡战士的尸体。
他也受了重伤,伤势多次反复,没能解救得了台城之围。
那些投靠叛军的奴才,狗仗人势,欺压百姓,无数血肉之躯倒在锋镝之下,鲜血流满了广袤的原野。
梁军弱叛军强,城池孤立士气低沉。
在凄清寒冷的冬夜里,守城士兵们饥寒交迫,听到胡笳声而情不自禁涌出伤心之泪。
孙策占领神亭曾丢失铁戟,也曾在横江附近被冷箭所伤弃马而还。
梁军就像巨鹿战场上的秦军、长平战场上的赵军一样惨败。
申子四句:指梁勇将柳仲礼事,申子是他的小名。
侯景叛军渡江,诸路援军推柳仲礼为大都督。
咆勃,怒貌。
元戎,主帅。
胄落四句:指柳仲礼一战而败,身被重创,斗志尽失。
通中,指很严重的伤势。
刮骨,关羽中毒箭之后,华佗为之刮骨去毒,保住了手臂。
功业二句:指柳仲礼最后降敌失节。
或以二句:指梁军畏侯景之深,败亡之惨。
隼翼鷃披,隼,鹰。
鷃,小鸟。
虎威狐假,即狐假虎威,见《战国策·楚策》。
渍,血渍。
锋,戈戟刃。
镝,箭镞。
脂膏原野,指伤亡无数,血流遍野。
脂膏,亦指血液,此处用作动词。
闻鹤唳四句:指梁朝兵将士气全销,溃散败逃。
鹤唳,鹤的鸣叫声,神亭,地名,三国时孙策战太史慈于神亭,太史慈之戟被夺,亦夺孙策的兜鍪。
横江,地名,孙策在横江与刘繇战,为流矢中股,弃马而逃。
崩于二句:指梁军被歼灭。
钜鹿,地名。
项羽曾在此与秦主力决战,秦军土崩瓦解。
长平,地名。
战国时,秦将白起在此大战赵国军队,赵军数十万降秦。
于是桂林颠覆,长洲麋鹿。
溃溃沸腾,茫茫墋黩。
天地离阻,神人惨酷。
晋郑靡依,鲁卫不睦。
竞动天关,争回地轴。
探雀鷇而未饱,待熊蹯而讵熟?
乃有车侧郭门,筋悬庙屋。
鬼同曹社之谋,人有秦庭之哭。
于是桂林长洲等皇城宫苑被叛军劫掠一空,只剩下鸟兽出没其间。
到处都是悬浮着的污血浊泪,混乱垃圾。
原来万人景仰的梁武帝竟沦为阶下囚,没有了无微不至的照顾服侍,命运转换真有天地之别啊。
当年周平王东迁避戎主要依靠同宗晋文侯、郑武公的帮助护卫,而这时梁朝几个王子离心离德互相倾轧。
当年赵武灵王和楚成王,青年时期都是英明睿智功业卓著,但晚年没处理好家庭关系,很悲惨地死于儿子之手,一世英名毁于一旦。
像齐庄公被杀后,丧车停在远离祖庙的地方;
像齐闵王遭淖齿杀害后,被抽了筋悬于东庙。
国家陷于叛国的阴谋而灭亡,臣子只能效法申包胥作秦庭之哭。
于是二句:指台城陷落后的荒芜景象。
桂林,三国时吴国有桂林苑。
长洲,吴王阖闾游猎之苑,在今江苏苏州。
墋(chěn)黩:昏暗。
晋郑二句:指台城陷落、梁武帝落入侯景之手后,梁朝宗室诸王并不在意勤王讨贼,反而自相猜忌,直至相互攻伐。
竞动二句:指当时情势惨烈。
天关,星名。
探雀鷇二句:指梁武帝被侯景囚禁后凄惨死去。
讵,何,岂。
车侧二句:指侯景恶葬梁武帝后,又杀了梁简文帝。
车侧郭门,春秋时,崔杼杀齐庄公,草草葬庄公于北郭。
车,丧车。
筋悬庙屋,战国时淖齿杀死齐闵王后,抽了他的筋,悬于东庙。
曹社之谋:春秋时,有一曹国人梦见一群人立于社宫谋划灭曹之事,后来曹果然被宋所灭。
秦庭之哭:指楚申包胥到秦国哭求救兵之事。
这里是说自己有赴江陵乞援之志。
当时湘东王驻守江陵。
尔乃假刻玺于关塞,称使者之酬对。
逢鄂坂之讥嫌,值耏门之征税。
乘白马而不前,策青骡而转碍。
吹落叶之扁舟,飘长风于上游。
彼锯牙而钩爪,又循江而习流。
排青龙之战舰,斗飞燕之船楼。
张辽临于赤壁,王濬下于巴丘。
乍风惊而射火,或箭重而沉舟。
未辨声于黄盖,已先沉于杜侯。
落帆黄鹤之浦,藏船鹦鹉之洲。
路已分于湘汉,星犹看于斗牛。
我伪造过关文书冒充出使的人才通过叛军的关卡,在路上遇到各种猜疑与盘查,在陆路上乘白马赶青骡前进不了,只能乘船走水路投奔江陵。
在路上遇到叛军沿江而上袭郢州,排出青龙飞燕似的舰阵船楼。
梁朝派出大将王僧辩、胡僧佑抵挡叛军。
叛军火舰攻城,风向不对反烧自己,船舰着箭而偏斜,又恢复平衡而逃走。
很多人翻船溺死,叛军将领被擒。
我乘坐的小船为了躲避战事,经常在江边找地方停泊,到了湘汉分野之处的江陵,仍眷顾旧国故乡。
尔乃二句:指自己想方设法通过叛军的关卡,投奔江陵。
假刻玺,伪造过关文书。
称使者,冒充出使的人。
逢鄂坂二句:指自己遇到了层层盘查。
鄂,指武昌。
讥嫌,盘查与猜疑。
耏门,春秋时宋人耏班立了战功,宋君赐他在一个城门口设卡收税的权力,此门便称为耏门。
乘白马二句:指陆路行程艰难。
吹落叶二句:指乘船循江而上。
彼锯牙二句:指自己路上遇侯景遣大军沿江而上袭郢州。
锯牙、钩爪:指侯景的部众。
船楼:即楼船。
张辽二句:指梁朝派出大将王僧辩、胡僧佑抵挡侯景军队。
张辽,三国时曹操大将,孙权攻合肥十馀日,张辽坚守,败退孙权,曹操拜为征东将军。
时王僧辩亦为征东将军。
王浚,西晋益州刺史,晋武帝伐吴,王浚率军由水路沿长江而下。
王僧辩与侯景军对峙,胡僧佑率军由水路增援。
乍风惊四句:指侯景军队攻城失利,侯景遁回,其主将被擒。
风惊而射火,侯景军攻城时做火舰烧城栅,风向不对,反烧向己方。
箭重而沉舟,三国时孙权乘大船观曹军,曹军乱箭齐发,箭着船一面,船偏重将沉,孙权掉转船身,使另一面受箭,船身恢复平衡而回。
这里指侯景遁逃。
黄盖,三国时东吴大将,赤壁之战中中流矢堕水,吴军士救起后不知其为黄盖,置于厕床中,黄盖大呼韩当,韩当听出了他的声音,黄盖乃得救。
杜侯,三国魏仆射杜畿,监造御船,试行时翻船,溺死。
侯景主帅任约、大将宋子仙、丁和等均在此战中或遭擒,或战死。
落帆二句:指自己一路逃避。
黄鹤之浦,湖北武昌县西南。
鹦鹉之洲,在武昌县西南江中。
路已二句:是说自己已到了湘汉分野之处的江陵,仍眷顾旧国旧都。
斗、牛,二星宿名,古人以地上的扬州与之对应,建业属扬州。
若乃阴陵失路,钓台斜趣。
望赤壁而沾衣,舣乌江而不渡。
雷池栅浦,鹊陵焚戍。
旅舍无烟,巢禽无树。
谓荆衡之杞梓,庶江汉之可恃。
淮海维扬,三千馀里。
过漂渚而寄食,托芦中而渡水。
届于七泽,滨于十死。
嗟天保之未定,见殷忧之方始。
本不达于危行,又无情于禄仕。
谬掌卫于中军,滥尸丞于御史。
就像项羽在阴陵迷路,有船在乌江而不能渡。
只见江河里插满了栅栏,工事里冒着黑烟。
战乱中村镇里难觅人踪,人们找不到栖身之处而流离失所。
但坚信江陵雄兵能够扫荡妖氛,澄清寰宇。
走过淮海地区,绕了三千余里。
像伍子胥逃亡在溧阳要饭一样慌不择路,我被船夫藏进芦苇荡才躲过追兵。
闯过多条大江河,濒临绝境十多次。
到达江陵又感叹上天保佑尚未定,忧心忡忡。
自己本性不适应官场的礼仪,且并不热衷于仕途。
先是担任御史中丞,后来又任右卫将军。
若乃四句:指侯景兵败荆州,狼狈逃回。
阴陵,地名,今安徽定远县西北,项羽垓下突围后曾迷途于此。
钓台,在今武汉长江边。
趣,通“趋”。
赤壁,曹操兵败之处。
舣乌江而不渡,项羽兵败至乌江,乌江亭长舣船而待,项羽不渡,自刎而死。
舣,将船停靠岸边。
雷池四句:指侯景还奔建业,所经之路筑栅焚戍。
雷池、鹊陵,地名,均在今安徽境内。
栅浦,江边浦口的防御工事。
谓荆衡二句:作者认为梁朝诸王中唯有湘东王可望靖乱中兴。
荆衡,荆州、衡阳,湘东王驻地。
杞梓,皆为产于荆衡的美材良木,此处以之比湘东王。
淮海六句:总述自己历尽艰辛、九死一生的逃亡之路。
漂渚,妇女们漂洗衣物的江滩。
汉韩信曾寄食于漂母十余日。
芦中,春秋时伍子胥逃离楚国之时,为避追兵,曾藏于芦苇丛中。
七泽,古代楚国有云梦等七泽。
嗟天保二句:指自己奔江陵,受到湘东王任用,但天保未定,忧患重重。
天保,上苍之保佑。
殷忧,深深的忧虑。
谬掌二句:指自己在被任为御史中丞,转右卫将军。
谬掌、滥尸,是说自己才力不能胜任。
信生世等于龙门,辞亲同于河洛。
奉立身之遗训,受成书之顾托。
昔三世而无惭,今七叶而始落。
泣风雨于梁山,惟枯鱼之衔索。
入欹斜之小径,掩蓬藋之荒扉。
就汀洲之杜若,待芦苇之单衣。
像司马迁一样,我在江陵接受父亲的临终遗训。
我几代祖先都德行无亏问心无愧,而到我被迫事周祖德开始衰落。
只能在凄风苦雨的夜晚抚琴而歌,用乐声追忆逝去的亲人。
走入弯曲的小道,关上野草中的柴扉。
在滚滚浊流中要像屈原那样洁身自好,不能像诸葛恪那样锋芒毕露。
信生世二句:指父亲庾肩吾卒于江陵。
龙门,是司马迁的诞生地,在今陕西韩城县东北。
辞亲,送终。
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临死,留滞在河、洛之间,司马迁赶回,与父亲相见。
奉立身二句:司马谈临终,嘱司马迁继承太史之任后,完成其著史之愿。
昔三世二句:指先世之德到自己而衰落。
三世、七叶,均言代代相传。
泣风雨二句:这是庾信在思亲。
就汀洲二句:指当时自己在湘东王的猜忌下,忧谗待死的心境。
杜若,香草。
于是西楚霸王,剑及繁阳。
鏖兵金匮,校战玉堂。
苍鹰赤雀,铁舳牙樯。
沉白马而誓众,负黄龙而渡江,海潮迎舰,江萍送王。
戎军屯于石城,戈船掩于淮泗。
诸侯则郑伯前驱,盟主则荀罃暮至。
剖巢熏穴,奔魑走魅。
埋长狄于驹门,斩蚩尤于中冀。
燃腹为灯,饮头为器。
直虹贯垒,长星属地。
昔之虎踞龙盘,加以黄旗紫气,莫不随狐兔而窟穴,与风尘而殄瘁。
此时西楚霸王萧绎,剑指繁阳恶鬼侯景,梁军选择金匮玉堂这样的吉日出兵作战,江陵水军舰队豪华气派。
举行气壮山河的誓师大会,大军乘船渡江时战船似有黄龙托负,海潮迎舰队,江萍送霸王。
军队在石城驻扎,船舰在淮泗停泊。
陈霸先像郑伯一样前驱,王僧辩像荀罃那样晚到,两路合击叛军,攻破敌军巢穴。
叛军树倒猢狲散,四处逃窜。
像在驹门埋长狄人,在中冀斩蚩尤那样,贼酋被燃腹作为油灯,漆头作为饮器。
侯景这个丧门星终于落地。
可惜昔日繁华的都城变为一片废墟,狐兔鸟兽出没,百姓死伤累累,活着也是流离失所,心力交瘁。
于是二句:指湘东王讨侯景。
西楚霸王,秦亡后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,这里指湘东王,后进位为梁元帝,其时尚未正式即位。
繁阳,楚地名,在今河南新蔡县北。
鏖兵二句:指湘东王亲自指挥作战。
金匮、玉堂,帝王藏丹书铁券符命公文的地方。
苍鹰、赤雀、铁舳、牙樯:皆为王僧辩、陈霸先部队中的战舰名。
沉白马:古时盟誓以白马作牺牲,在此指讨伐侯景的誓师仪式。
负黄龙:传说大禹南巡,有黄龙负舟渡江。
西瞻博望,北临玄圃,月榭风台,池平树古。
倚弓于玉女窗扉,系马于凤皇楼柱。
仁寿之镜徒悬,茂陵之书空聚。
若夫立德立言,谟明寅亮;
声超于系表,道高于河上。
更不遇于浮丘,遂无言于师旷。
以爱子而托人,知西陵而谁望?
非无北阙之兵,犹有云台之仗。
看那博望苑、玄圃这些东宫花园里,月榭上月光如水,风台上清风送音,曲池波纹淡淡,松柏又添年轮。
想那皇宫内兵马进驻,倚弓系马,仁寿殿明镜白白悬挂,爱书的皇帝连书都没得陪葬。
太子立德立言,谋略过人,谦恭有礼,声音超出言辞之意,道行高于河上公。
只是没有仙翁浮丘公指路,也没有跟乐师师旷论道。
危难时把爱子托付别人,哪管得了死后谁能去西陵祭拜?
并不是没有愿意献身的忠勇之士,无奈叛徒顽匪还掌握着天子兵权。
江萍:楚昭王渡江,得物圆而赤,大如斗,以问孔子,孔子说是萍实,惟霸者能得之。
此指出师顺利。
戎军二句:指陈霸先、王僧辩两路大军共攻侯景。
陈霸先屯兵石头城西筑栅,王僧辩乘潮督水军战船入淮泗以攻打侯景。
石城,石头城,故址在今江苏省南京市清凉山。
淮泗,秦淮河。
诸侯二句:指梁朝各路征讨侯景的人马先后到达。
郑伯前驱,诸侯赴楚灵王之盟会,郑伯是第一个到盟会之地的。
荀罃暮至,诸侯伐郑,齐、宋先至,晋大夫荀罃天黑了才到,其时晋为盟主。
剖巢二句:指侯景叛军接战失利后纷纷出逃。
魑,山神,兽形。
魅,怪物。
埋长狄二句:指侯景在奔逃途中被杀。
埋长狄,鲁文公十一年,鲁败狄,获长狄侨如,杀之,埋其首于子驹之门。
斩蚩尤,传说黄帝戮蚩尤于中冀之野。
燃腹二句:指梁朝君民以凌辱侯景尸体发泄对他的刻骨仇恨。
燃腹为灯,董卓被诛后,尸陈于市,守尸者在他腹部点燃了火,其腹部的脂肪竟燃烧达旦。
饮头为器,赵襄子恨智伯荀瑶,杀了他们以后,竟用他们的头颅来作饮酒的器皿。
直虹:为流血之象。
长星:将星。
长星属地,将亡主将。
昔之四句:哀伤侯景之乱后的凋残景象。
黄旗紫气,即金陵王气。
殄瘁,殄,尽。
瘁,衰亡。
博望:山名,也叫天门山,在今安徽当涂县西南。
玄圃:苑名,梁简文帝曾于玄圃苑中述梁武帝所作的《五经讲疏》,听者倾朝野。
玉女窗扉:此指刻有仙女的做工精巧的窗扇。
凤凰楼:晋宫阙名。
此处指华贵的宫殿。
仁寿之镜:晋仁寿殿前,有大方铜镜高五尺多,宽三尺二寸。
茂陵:汉武帝陵墓,《汉武帝内传》载其崩时,遗诏以杂书三十余卷随敛。
汉武帝好方术,以此指梁武帝佞佛。
若夫四句:赞美梁简文帝萧纲的学识品德。
萧纲为武帝第三子,昭明太子死后被梁武帝立为太子。
侯景攻陷台城,逼死梁武帝后,立萧纲为帝。
谟明,谋无不明。
寅亮,崇敬而信奉。
系表,世俗表象。
河上,指注《老子》的河上公,汉人,不知其姓名,因住黄河之滨,故称之为河上公。
更不二句:伤叹简文帝的命运,既不遇浮丘引之登仙,在位二年,受制于人,终被侯景所杀。
浮丘,古仙人,接周王子晋上嵩山。
师旷,晋乐师。
以爱子二句:指台城陷落后,萧纲将幼子托付给湘东王。
非无二句:指南康王会理等人计划在侯景外出时举事,被发觉后全部遇害。
简文帝亦被杀。
云台之仗,云台仗本为天子兵权的象征。
贼臣王伟在侯景外出之际却掌握着云台之仗,以至简文帝反受其害。
原作“灵台之仗”,据吴兆宜注《庾开府集笺注》改。
司徒之表里经纶,狐偃之惟王实勤。
横琱戈而对霸主,执金鼓而问贼臣。
平吴之功,壮于杜元凯;
王室是赖,深于温太真。
始则地名全节,终则山称枉人。
南阳校书,去之已远;
上蔡逐猎,知之何晚?
镇北之负誉矜前,风飙凛然。
水神遭箭,山灵见鞭。
是以蛰熊伤马,浮蛟没船。
才子并命,俱非百年。
王司徒风度儒雅,光明磊落,好比狐偃劝晋文公勤王,横刀立马,击鼓催军掩杀叛匪。
平叛的功劳,强于杜元凯;
王室的砥柱,深于温太真。
为人做事就像全节那个地名,可惜结局像枉人那个山名。
像文种被勾践所杀,像李斯父子一同被戮。
萧纶大败侯景,甚有声望,以前曾用箭射水神,用鞭抽山灵,因此山熊咬他的战马,风浪掀翻他的船只。
梁武帝八个儿子虽有帝王之尊,但时运寿命却都不强。
司徒:指讨伐侯景的大将王僧辩,侯景之乱定后,梁元帝即位,以功进司徒。
表里经纶:筹划治理朝廷内外大事。
狐偃:晋大夫。
此处把王僧辩的军队比作狐偃的勤王之师。
琱(diāo)戈:雕有纹饰的戈。
此处横琱戈者喻湘东王,霸主指侯景。
执金鼓:这里用以比王僧辩讨伐侯景。
鼓,原作鞭,据吴注本改。
杜元凯:西晋的杜预,平吴有功。
温太真:指东晋的温峤,平王敦与苏峻之乱有功。
全节:地名,又称全鸠里,在今河南,汉武帝戾太子死于此。
枉人:山名,据说纣杀比干于此山,因而得名。
南阳二句:惋惜王僧辩被陈霸先所杀。
上蔡二句:指王僧辩如李斯那样,与其子同时被戮。
镇北:指邵陵王萧纶,纶曾为扬州刺史,扬州在北,故云镇北。
太清二年,萧纶率军援台城,在京口钟山一带大败侯景军队,一时甚有声望,故曰负誉矜前。
水神二句:指邵陵王纶少时险躁,不为山川之灵所佑,而最终为侯景所败。
水神遭箭,秦始皇梦与海神战,因而派人射杀象征海神的大鱼。
山灵见鞭,秦始皇欲渡海观日之所出,有神人鞭石入海,石皆流血。
蛰熊伤马:萧纶率兵援台城,至钟山,有伏熊咬伤他的坐骑。
蛰,伏、藏。
浮蛟没船:萧纶的兵船没于江中。
中宗之夷凶靖乱,大雪冤耻,去代邸而承基,迁唐郊而纂祀。
反旧章于司隶,归馀风于正始。
沈猜则方逞其欲,藏疾则自矜于己。
天下之事没焉,诸侯之心摇矣。
既而齐交北绝,秦患西起。
况背关而怀楚,异端委而开吴。
驱绿林之散卒,拒骊山之叛徒。
营军梁溠,蒐乘巴渝。
问诸淫昏之鬼,求诸厌劾之符。
荆门遭廪延之戮,夏口滥逵泉之诛。
蔑因亲以致爱,忍和乐于弯弧。
既无谋于肉食,非所望于论都。
未深思于五难,先自擅于三端。
登阳城而避险,卧砥柱而求安。
既言多于忌刻,实志勇而形残。
但坐观于时变,本无情于急难。
地惟黑子,城犹弹丸。
其怨则黩,其盟则寒。
岂冤禽之能塞海?
非愚叟之可移山。
况以沴气朝浮,妖精夜陨。
赤鸟则三朝夹日,苍云则七重围轸。
亡吴之岁既穷,入郢之年斯尽。
梁元帝消灭凶魔平定叛乱,洗雪耻辱,离开府邸去继承兄长之位。
登基伊始,恢复梁朝旧制威严,矫正涣散颓败的官风民风。
但为人猜忌刻薄,文过饰非,弄得人人自危,导致社会基础动摇不定,宏伟蓝图成了废纸一张。
西有西魏,北有北齐,外交上陷于困境。
又像项羽那样贪恋故土偏居一隅,而不能像泰伯那样勇于开创新局面。
家族内乱愈演愈烈,闹得一塌糊涂,大臣们对于朝政也没什么好主张,定都江陵也被证明选择错误。
对于五难没有深入思虑,先自擅其能,登危险之地阳城去避险,躺在砥柱之上求平安,言语尖酸刻薄,心胸狭隘,薄情寡恩,起初朝廷危难无动于衷,居然坐观成败。
江陵偏于一隅,本是弹丸之地。
当时百姓怨声载道,盟友也感到心寒。
难道精卫真能填海,愚公真能移山?
而白天沴气漂浮,晚上妖精到处晃荡,赤乌云团围绕太阳飞动三天,轸宿内出现了浓厚的苍云。
就像越灭吴、秦破郢,西魏军最终攻破了梁国。
中宗:指梁元帝萧绎,庙号世祖,以其启中兴之业,故称中宗。
去代邸二句:指梁元帝是由湘东王而承帝业。
代邸,汉文帝的府邸。
汉文帝即位前为代王。
周勃、陈平等灭诸吕,将其迎入长安继天子之位。
唐郊,尧先封为唐侯,后来才由其异母兄禅位而为天子。
这两句都是比梁元帝之继位乃兄弟相承。
反旧章二句:指梁元帝中兴梁朝,恢复先前制度。
反,通“返”。
司隶,指汉光武帝。
沈猜四句:指梁元帝猜忌之心颇重,称帝后更逞其所欲,毁害臣下,故其臣亦有离心二意,政权不稳。
既而二句:指刚刚中兴的梁面临着很严重的外患。
齐交北绝,当时东魏已为北齐所代,梁与北齐屡有争战。
秦患,指西魏的势力。
况背观二句:指梁元帝平定侯景之乱后,仍然留驻江陵,而不回建业。
背关、怀楚:项羽入关后,怀恋故乡,故离开关中而回到西楚,以致将关中拱手让给刘邦。
端委,礼服。
驱绿林二句:指梁元帝用侯景旧部抗击来攻江陵的武陵王萧纪。
绿林,西汉末,王凤等在湖北当阳起兵讨王莽,称绿林军。
骊山之叛徒,秦末英布戍骊山,骊山有戍徒十数万,英布率他们归项羽,后又归汉。
营军二句:指梁元帝提拔侯景旧将任约等于狱中,命其领兵西上,攻伐武陵王。
溠,水名,在湖北随县西北。
梁,架桥。
蒐,检阅。
乘,兵车。
巴、渝,均为蜀地。
问诸二句:指梁元帝听说武陵王萧纪来犯,就让方士画版萧纪像,亲自钉画像中的肢体,希望以此压制萧纪。
荆门句:指梁元帝在荆门杀了弟弟武陵王萧纪。
廪延,春秋郑邑。
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,恃母之宠,扩大势力,将袭郑,郑庄公命人讨伐。
夏口句:指梁元帝攻其兄邵陵王萧纶,致使萧纶为魏人所杀。
大宝二年,邵陵王萧纶至夏口,承制百官。
梁元帝遣王僧辩帅舟师逼之,僧辩据郢州,纶为西魏所害。
逵泉之诛,春秋时鲁国的成季用毒酒将其兄杀于逵泉。
蔑因亲二句:指梁元帝没有孝悌之心,兄弟之间不能和乐反,而互相伤害。
蔑,没有、不能。
因亲以教爱,孝悌之道。
弯弧,弯弓。
既无谋二句:指梁元帝身边多楚人,希望留在江陵,没有人劝其还都建业。
三端:一作二端,梁元帝常自比诸葛亮、桓温,是为二端。
登阳城二句:指梁元帝安于荆楚,就象临至险之地以避险,卧于不安之地以求安。
阳城,山名。
砥柱,山名,形若柱。
既言多四句:指梁元帝为人忌克残忍,当各路援军讨伐侯景时他只是坐观时变,而无父子相救之情、兄弟急难之义。
形残,梁元帝曾因患眼病而盲一目。
地惟二句:形容梁元帝所处江陵之小。
时江陵户籍不足三万。
其怨二句:指梁元帝交邻无道,故引起魏兵的进犯。
黩,进犯。
岂冤禽二句:指梁元帝以荆州小国,构衅兄弟,结怨强邻,就像精卫欲填海、愚公欲移山那样不自量力。
况以四句:指梁元帝即位以来,灾异迭现,梁运将终。
沴(lì)气,恶气,灾气。
妖精,指流星。
赤鸟夹日、苍云围轸,均是君主将要及祸的异象。
轸,星宿名。
亡吴之岁、入郢之年:春秋时吴灭越,不到四十年,越又灭吴;
吴亦曾攻入楚国的郢都,这两次战争的时间,全都应验了预言,此处借以说明梁朝覆灭的结果亦仿佛是天意的必然。
周含郑怒,楚结秦冤。
有南风之不竞,值西邻之责言。
俄而梯冲乱舞,冀马云屯。
俴秦车于畅毂,沓汉鼓于雷门。
下陈仓而连弩,渡临晋而横船。
虽复楚有七泽,人称三户;
箭不丽于六麋,雷无惊于九虎。
辞洞庭兮落木,去涔阳兮极浦。
炽火兮焚旗,贞风兮害蛊。
乃使玉轴扬灰,龙文折柱。
下江余城,长林故营。
徒思拑马之秣,未见烧牛之兵。
章曼支以毂走,宫之奇以族行。
河无冰而马渡,关未晓而鸡鸣。
忠臣解骨,君子吞声。
章华望祭之所,云梦伪游之地。
荒谷缢于莫敖,冶父囚于群帅。
硎穽折拉,鹰鹯批㩌。
冤霜夏零,愤泉秋沸。
城崩杞妇之哭,竹染湘妃之泪。
就如周郑交恶,秦楚结怨,梁元帝众叛亲离,士气不振。
梁有可败之道,西魏入侵也属必然。
西魏兵强势盛,强大战车进攻城门。
虽说“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”,但梁军兵力单薄,箭射不退敌人,气势也镇不住敌军。
这之前我离国使北,辞别洞庭湖和涔阳浦。
当时大火烧了旗帜,出现贞风害蛊现象,全部烧掉十多万藏书,在石柱上折断龙纹宝剑,中兴大业灰飞烟灭。
再回首下江长林,看看旧日城防,可是已不见烧牛之兵。
国破之时,人们就像章曼支、宫之奇那样纷纷逃离,河未结冰就要渡马,天色未亮就要过关。
忠臣粉身碎骨,君子忍气吞声。
章华宫就在望祭之所云梦那伪游之地。
将士被杀被俘,百姓遭受屠戮,犹如鸟雀被猛禽追杀。
盛夏下霜雪,秋泉出沸水,杞妇痛哭,湘妃流泪。
周含二句:用春秋时周郑交恶,与战国时秦楚结怨之旧典,喻元帝与诸兄弟交恶,与邻邦结怨,导致了西魏对江陵的进犯。
南风:这里指梁军士气不振。
西邻之责言:春秋时晋献公嫁伯姬于秦时卜筮问卦,后晋惠公与秦交战果然被俘。
这里指梁有可败之道,西魏乘虚而入亦是必然。
俄而二句:指西魏兵势强盛。
俴(jiàn):浅。
畅毂:一种车轴较长的战车。
沓:重击。
雷门:会稽城门。
传说门有大鼓,击之,声闻洛阳。
陈仓:诸葛亮伐魏,围陈仓,用可以连续发箭的弓作战。
临晋:关名。
韩信攻魏,在临晋关布疑兵佯作欲渡临晋,而伏兵从夏阳袭安邑。
抄小路直捣魏王豹之住所,将其捕获。
虽复四句:指江陵防守薄弱,不足以抵挡西魏军队。
七泽,楚地湖泊,云梦泽是其中之一。
辞洞庭二句:指自己在西魏破江陵之前,离开了江陵。
涔阳,楚都郢附近的江浦。
炽火二句:炽火、焚旗,进军不利之兆。
贞风、害蛊,君主被俘之兆。
乃使二句:江陵将失守,梁元帝尽焚古今图书十余万卷,乘马出门降魏,抽剑击门扇说:“萧世诚一至此乎!”(事见《南史·元帝纪》)玉轴:卷轴的美称,借指珍美的图书字画。
龙文,宝剑名。
下江四句:指下江、长林本可固守,然而梁无良将驻守,所以见败。
下江、长林:地名。
指江陵至湖北荆门一带。
汉时的下江与晋时的长林,在梁朝都属武宁郡。
武宁失守后,魏军直入江陵。
拑马之秣,用木棍拑住马嘴,强行填精饲料而使之肥。
见《公羊传·宣公十五年》:“围者拊马而秣之,使肥者应客。
”拑,同“钳”,这里是说梁毫无作战准备。
烧牛之兵,战国齐田单守即墨,取牛千头,披上五彩衣,角上绑有矛枪,把烧着的火把系于牛尾,群牛破城而出,大破燕兵之围。
这里是说西魏军队直取武宁,遂入江陵,未遇固守之将如田单者。
章曼支二句:指江陵败亡之日,很多人人纷纷逃离。
章曼支,夷邦仇由国人,即《韩非子》所载之赤章曼枝,“智伯欲伐仇由而道险难不通。
乃铸大钟遗仇由之君。
大悦,除道将纳之。
”赤章曼枝谏不可,不听,赤章曼枝因断毂而驰。
七月而仇由果亡。
宫之奇,春秋时虞国臣子,晋灭虢,借道于虞,宫之奇劝虞君拒绝借道,虞君不听,宫之奇只能率全族离开虞国,晋军灭虢,返程时灭掉了虞。
河无冰:汉光武帝曾因逃避追击而冬渡滹沱河,因冰未结得很厚,数马沉入冰河,乃强驱马而渡。
关未晓:孟尝君逃离秦国,过函谷关,天未明,随从学鸡叫而使守关者误开关门,孟尝君方得以脱险。
以上四句形容梁人逃难之状。
解骨:粉身碎骨。
章华:楚灵王所建之宫名。
云梦:今湖北南部,韩信为楚王时,汉高祖怀疑他要造反,故用陈平之计,假作欲游云梦,韩信迎谒时,遂将韩信扣留。
荒谷四句:指梁军战败,将领或阵亡或被俘,百姓遭到屠戮。
鹯,猛禽。
批:扑打。
㩌,搏击。
冤霜:战国时邹衍忠于燕惠王,而燕惠王信谗将之下狱,邹衍仰天大哭,正夏天却降霜雪。
愤泉:东汉耿恭守疏勒,围敌绝其水源,守兵渴乏,耿恭向枯井祈祷,泉水涌出。
秋沸,耿恭出泉在秋七月天根水涸时,故以秋沸为异。
杞妇:指杞梁殖之妻。
齐庄公袭莒,齐大夫杞梁殖战死,其妻就尸哭于城下,城为之崩。
湘妃之泪:舜帝南巡,死而葬于苍梧之野,其妻娥皇与女英追之不及,相与恸哭,泪落沾竹,竹文为之斑斑然。
以上四句是说江陵百姓无辜遭遇灾难,其冤其愤其痛苦可惊动天地。
水毒秦泾,山高赵陉。
十里五里,长亭短亭。
饥随蛰燕,暗逐流萤。
秦中水黑,关上泥青。
于时瓦解冰泮,风飞雹散,浑然千里,淄渑一乱。
雪暗如沙,冰横似岸。
逢赴洛之陆机,见离家之王粲,莫不闻陇水而掩泣,向关山而长叹。
况复君在交河,妾在青波。
石望夫而逾远,山望子而逾多。
才人之忆代郡,公主之去清河。
栩阳亭有离别之赋,临江王有愁思之歌。
别有飘飖武威,羁旅金微。
班超生而望返,温序死而思归。
李陵之双凫永去,苏武之一雁空飞。
江陵囚徒们被赶往长安,经过秦人投毒的泾河,走过赵国井陉的崇山峻岭,五里一短亭,十里一长亭,饿了抓蛰燕等野生动物充饥,晚上跟着萤火微光摸索前行,走到水黑泥青的秦中关上。
感到天旋地转,脑子一片空白。
淄和渑的差别界限荡然无存,王公贵妇和士卒下人都只剩下生存活命的卑微乞求。
秦地大雪纷飞暗如沙尘,冰横江上好似岸边。
他们的遭遇远比陆机、王粲的经历惨痛得多,依稀可听见当年陇水的涛声、关山的抽泣。
就如汉军在万里之遥的车师国交河城作战,他们的妻子在老家清波的茅屋里艰难度日,无数家庭妻离子散,有的成为了望夫石、望子石;
又如武臣才人嫁给下人后思忆代郡,清河公主流落民间吃尽苦头。
栩扬亭曾写离别赋,临江王也有愁思歌。
我也是漂泊异乡,亡命天涯,班超活着盼望返乡,温序死后还思归家,可叹李陵北飞双凫永远离去,苏武的南飞雁也希望成空。
水毒秦泾:晋郑伐秦。
秦人在泾水上游放毒,使晋郑之兵饮水而死。
赵陉:指赵国的井陉,险要之地。
韩信曾以制井陉之险而破赵成安君,擒赵王歇。
长亭短亭:十里一长亭,五里一短亭。
此处泛指旅途。
蛰燕:藏伏避寒的燕子。
晋时中原丧乱,饥民掏野鼠与蛰燕的巢穴以觅食。
秦中二句:指被虏的梁人踏上异乡之地。
秦中、关上皆西魏之域,今陕西一带。
以上八句写江陵百姓在被虏往西魏的路途上历尽艰难苦辛。
泮(pàn):溶解,分离。
淄渑:二条河的名字。
二水异味,合则难辨。
此处是说流落异国他乡之梁人,贵贱亦已无辨。
雪暗二句:指魏破江陵,献俘长安,在冬十二月,冻死者众多。
逢赴洛四句:指作者在长安遇到被俘之人,莫不伤感思家。
陆机,本吴国将门之子,年二十而晋灭吴,后被征至洛阳为官,有《赴洛道中》诗二首。
王粲,汉末名士,避乱南奔,依荆州刘表,因怀归而作《登楼赋》。
况复二句:指夫妇分离。
交河,今新疆吐鲁番有交河故城。
青波,楚地名,在今河南南部新蔡县西南。
石望夫二句:指亲人间失散后的刻骨思念。
石望夫,见刘义庆《幽明录》:“武昌北山有望夫石,状如人立。
俗传云:古者有贞妇,其夫从役远征,饯送此山,立望夫而死,化为石。
”山望子,见《述异记》:“中山有韩夫人愁思台、望子陵。
”才人:见《史记·张耳传》,赵王武臣为燕军所获,赵一厮养卒前往燕军营垒,说服燕将,救回武臣,武臣以美人赐厮养卒为妻。
代郡:古赵郡。
清河:晋故城名。
晋惠帝的女儿清河公主,在洛阳战乱之际,被人掠卖,受尽困苦。
阳,原作“杨”,据吴注本改。
别有二句:为庾信自述乡关之思。
武威、金微,均为西部漠北之地区。
温序:东汉太原人,官授护羌校尉,赴任途中为割据势力拘劫,不受辱而自杀,光武帝将其葬于洛阳。
其长子梦父曰:“久客思乡里。
”遂上疏乞骸骨归葬乡里。
李陵二句:以李陵、苏武自比,言独自为魏所拘,求归不得。
若江陵之中否,乃金陵之祸始。
虽借人之外力,实萧墙之内起。
拨乱之主忽焉,中兴之宗不祀。
伯兮叔兮,同见戮于犹子。
荆山鹊飞而玉碎,隋岸蛇生而珠死。
鬼火乱于平林,殇魂游于新市。
梁故丰徙,楚实秦亡。
不有所废,其何以昌?
有妫之后,将育于姜。
输我神器,居为让王。
天地之大德曰生,圣人之大宝曰位。
用无赖之子弟,举江东而全弃。
惜天下之一家,遭东南之反气。
以鹑首而赐秦,天何为而此醉?
江陵陷落是金陵之祸的开始,看起来祸患是外部入侵叛乱所造成,其实主因还是王室的内耗。
拨乱反正中兴国家的君主无人祭祀,伯叔一起被侄子杀戮,荆山之玉碎,隋侯之珠死,精英损失殆尽,死难者壮志未酬,阴魂不散,依然在故土上空游荡。
大梁迁徙于丰,楚地沦丧于秦,没有梁的覆亡,哪来西魏、北周和南陈的兴盛。
就像有妫后代最终取得姜齐那样,夺取了梁朝皇位。
天地的生养之德叫施生,圣人的大宝才真正叫地位。
起用无赖子弟断送了大好河山,可惜天下一家的盛景因内乱而烟消云散。
天帝在酒宴上喝醉了吧,竟把鹑首之地给了秦人。
若江陵二句:指江陵被西魏攻陷和陈霸先篡位相继。
魏克金陵第二年,梁敬帝还都建业。
再过一年,陈霸先受禅,建陈。
否(pǐ):易卦名,表示天地不交,上下隔阖,闭塞不通之象。
金陵之祸,指陈霸先逼梁敬帝禅位。
萧墙:指梁王室内部。
梁元帝的侄子萧詧称臣于西魏,被封梁王,西魏攻梁元帝,萧詧引兵相助,遂平江陵。
拨乱二句:指梁元帝平侯景,启中兴之业,但在位时间很短,江陵陷落,他和两个儿子被害。
伯兮二句:指梁元帝之子,不论长幼,均为萧詧所杀。
犹子,侄子,萧詧是昭明太子第三子,元帝与其为叔侄。
荆山二句:伤悼元帝子遇害。
荆山,为楚卞和发现和氏璧的地方,在今湖北的西北部。
隋岸蛇生:隋侯救了一条受伤的大蛇,大蛇就衔来一颗夜明珠以报答隋侯。
玉、珠,比喻元帝之子。
鬼火二句:伤战乱之后,中兴之臣死伤者多。
鬼火,磷火。
殇魂,即伤魂,鸟名,据说黄帝战蚩尤时误伤一妇人,七日气不绝,后其灵化而为鸟,自呼为伤魂。
新市、平林,皆楚地名,光武帝与其兄起兵时在此二地招兵,后汉中兴,兵有新市、平林之号,这里指胡僧祐等元帝的中兴之臣。
梁故丰徙:战国时,秦灭魏,迁大梁于丰。
此借喻元帝从建业移都江陵之事。
楚实秦亡:虽有亡秦必楚之说,但这一次江陵被西魏攻陷,是楚地沦丧于秦军了,反用其典。
不有二句:指没有梁的覆亡,哪来北方的西魏及其后北周和南方的陈的兴盛。
有妫四句:指陈代梁兴。
有妫(guī),陈氏本为妫姓,在周为陈国,春秋时陈公子完奔齐,其后遂姓陈氏。
有妫之后,指陈霸先。
将育于姜,春秋后期的姜姓齐国政权被田氏篡夺。
这里指梁姓天下亦为陈姓。
天地二句:语出《周易·系辞》。
用无赖之子弟:指梁武帝用侯景。
东南之反气:本指西汉吴王刘濞之反,此喻梁王室内兄弟子侄的互相残杀。
鹑首:星名。
据说天帝喝醉了酒,把鹑首所指之秦地割给了秦穆公。
这里指西魏陷江陵后,襄阳等形胜之地尽归魏有。
且夫天道回旋,生民预焉。
余烈祖于西晋,始流播于东川。
洎余身而七叶,又遭时而北迁。
提挈老幼,关河累年。
死生契阔,不可问天。
况复零落将尽,灵光岿然!日穷于纪,岁将复始。
逼切危虑,端忧暮齿。
践长乐之神皋,望宣平之贵里。
渭水贯于天门,骊山回于地市。
幕府大将军之爱客,丞相平津侯之待士。
见钟鼎于金张,闻弦歌于许史。
岂知灞陵夜猎,犹是故时将军;
咸阳布衣,非独思归王子!
天道的回旋变幻,包含了生民命运的荣辱沉浮。
我祖先曾在西晋为官,后南渡到江陵一带繁衍生息。
到我这里已历经七代,却遭遇时变又举家北迁,扶老携幼,入关多年。
历尽悲欢离合,不必尤人怨天。
家族草木零落,自己却岿然独存。
时到年底,新年将近,还有很多烦恼艰辛,耗费着憔悴不堪的心力。
整天出入宫廷周旋豪门,也经常到城外赏景踏青。
是大将军幕府的上宾,丞相平津侯的贵客;
出入于钟鸣鼎食之家,往来于弦歌纷扬之地。
岂知我曾是梁朝的右卫将军,思归的不仅仅是皇室子弟啊!
天道二句:借天道变幻以形容命运无常。
余烈祖二句:指八世祖庾滔,遭西晋永嘉之乱而迁于江陵。
东川,指江陵。
洎余身二句:指自己又自江陵北迁长安。
洎,及,到达。
七叶,七世。
死生契阔:语出《诗经·邶风·击鼓》: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。
况复二句:比喻知交将尽,而自己独存,就像鲁灵光殿。
日穷四句:是说岁将尽,人将暮,深怀忧思。
践长乐四句:指自己在长安的活动。
长乐,西汉宫名。
神皋,京华之地。
宣平,长安城东北第一门。
贵里,显贵所居之处。
天门,指秦始皇所建的咸阳宫,当时引渭水贯穿都城以象征天宫银河。
地市,指秦始皇陵墓。
幕府二句:是说自己在北周受到二帝、诸王很尊崇的礼遇。
幕府大将军,指北周明帝宇文毓与武帝宇文邕。
二人皆曾任大将军。
丞相平津侯,汉武帝封丞相公孙弘为平津侯,这里指大宰冢宇文护。
见钟鼎二句:是说自己仕周,交游者皆是贵戚。
金、张、许、史,汉代大臣与外戚中的显贵者,喻北周的上层人士。
岂知二句:这是庾信在赋的最后抒发自己的乡关之思,一篇致意所在。
故时将军,此处庾信借以表明自己仍为梁朝之故臣。
咸阳布衣:见《史记·春申君列传》,战国时楚太子完入秦为人质,秦留之数年。
思归王子:当时羁留长安的梁王子王孙甚多,有汝南王大封、晋熙王大圜等等。
作品背景
据《北史》记载,庾信留在北方,“虽位望显通,常作乡关之思,乃作《哀江南赋》以致其意”。
陈寅恪在《读哀江南赋》中考证,《哀江南赋》是庾信的暮年之作,成于公元578年(北周宣政元年)。
鲁同群则认为此赋作于西魏恭帝三年(557)。
文言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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